《盗梦空间》这部片有多神、多厉害，我想这都不用我再去锦上添花了。时间已经给了我们答案，在此片问世的十年后，这个故事依然让旧影迷津津乐道、让新观众瞠目结舌，我们知道它早就无可置疑地成为「经典」了。

这次重回大银幕欣赏【盗梦空间】，里头有个情节让我格外地在意：就是结局的那颗「不知道会不会倒的陀螺」。「男女主角真的回到现实了吗？还是那也是一场梦呢？」这并非我在意那开放式结局的原因，而且太过执着这个问题也是蛮蠢的；有时，一个厉害的创作者安排开放式结局，其目的（除了制造悬念、为续集铺梗之外）就是「提出疑问」，「问题」就是他要给观众的「答案」。

所以，这结局重新引起我兴趣的点，不是「他的答案是什么？」；十年后再重看，这次我思考的是：导演克里斯多福·诺兰，透过这颗未倒的陀螺，他想问的问题是什么？

回到现实

我们不妨来重新审视一下之前的剧情留下的种种线索。男主角Cobe（李奥纳多·狄卡皮欧饰）是个最厉害的盗梦者，经验丰富，在梦中（几乎）无往不利；然而他的现实，却充满了限制与无奈，他对于自己家庭的破碎完全无能为力。

Cobe与妻子Mal（玛莉咏·柯蒂亚饰）曾一起在梦中长相厮守、白头偕老，完全活在两人的世界当中；可是Cobe逐渐意识到「再美好的梦，终究是虚幻」，于是他决定「唤醒」那已经选择遗忘虚实的Mal，最终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而作为反面参照，药剂师Yusuf地下室那群分享梦境的人，早就已经把「梦」当成他们的真实人生了。为了避免这样的事发生在雇主身上，Cobe最后深入混沌意识，对垂垂老矣的斋藤（渡边谦饰）说：

「跟我回去吧，让我们重回年轻」

毕竟人生如梦，梦中亦有人生。如果现实如此的令人失望，为何不能逃入只有两个人的完满世界？如果生命真的是虚幻的梦境，那么它还值不值得我们努力地去活？

整部电影，表面上是一个紧张刺激的（反）窃盗任务，实际上也是Cobe不再醉生梦死、要夺回真实人生的过程。

「回到现实」，才是藏在炫目特效与复杂剧情之下，电影透过Cobe这人物要去阐述的主要内涵。

假作真时

如果是这样，那么诺兰大可给你一个大团圆的美好结局，告诉你Cobe真的成功回到现实了，岂不干脆？就算少了最后那几秒陀螺旋转的镜头，也不损失前面147分钟的精彩刺激啊！诺兰何必多此一举、故弄玄虚呢？ 很显然，【盗梦空间】不只是在将一个人「从梦境回到现实」而已，诺兰放入了更深一层地传达在电影当中。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反思。诚如诺兰在这次十周年纪念版的开头导读所言，【盗梦空间】这部电影问世的时机刚刚好。因为人们早就已经非常习惯沉浸在科技创造的虚拟世界当中了，是时候可以重新看待真实与虚假的那条界线了。

你说，盗梦者们帮他达成的「亲子和解」，对Fischer而言，不够真实吗？就算是假的、人家植入的，但那样的「疗伤」，会因其虚假而一点意义也没有吗？Cobe的伙伴Eames（汤姆·哈迪饰）甚至开玩笑说，他们应该收取一下心理咨商费了。

同样的，最后Cobe得以摆脱Mal的阴影，不仅在于他接受了真正的Mal早已死亡的事实；更重要的是，当假Mal问他「你说你梦到我们白头偕老」Cobe回答「但我们做到了」 其实，他原本心有质疑的，但梦里的两人世界，也是另一种「真实」，他们曾拥有幸福快乐、渡过的年复一年，一点都不假。这么理解之后，Cobe也才真正地把Mal的鬼魂从他的记忆牢笼给解放、从自己的罪恶感与愧疚走出来。

对，现实世界确实真实，但难道我们的感受、我们的情感，我们的「梦」，就一点都不真实、就一点价值也没有？这才是诺兰在电影最后，故意给个开放式结局时，想问观众的：就算就算，Cobe与孩子团聚这件事情是一场梦，但那个当下，他消解了悔恨、内心找到了归宿，获得了平静，那一刻对Cobe来说也极其真实。

新世代经典

讲到这里，大家大概也懂了：对，就一部娱乐电影而言，最后有没有那颗陀螺、有没有那个开放式结局，其实没差，但这部片就会仅止于一部概念不错的商业大片；有了最后的一个小提问，画龙点睛地让故事拥有了更多层次的意义，诺兰实是给观众一些超出平常大众的思维、提供不太一样的观点与对话空间。

这次在【盗梦空间】当中，我明显地感受到，诺兰似乎是试图去成为史丹利·库柏力克（Stanley Kubrick）那样的电影导演，用技术、视觉来挑战观众的想像力；同时，他也想成为类似菲利普·狄克（Philip K. Dick）那样的创作者，用故事去探索「存在」的边界。

很不幸地，不管是上述哪两者，诺兰还不够前卫到帮人类打开新视野了；但也幸运地，他足够厉害到故事可以说得雅俗共赏、深浅咸宜，让大家都为之倾倒。我相信，即使在下一个十年，【盗梦空间】的地位依然可以屹立不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