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读李安的自传《十年一觉电影梦》，把李安导演的所有影片理了一遍，顺带查缺补漏地把剩下的四五部电影一部部补齐。
李安在是个比较特殊的导演，他的作品并不算多，到目前一共14部，但其中华语电影却仅有5部。除了出道时候拍的“父亲三部曲”外，就是《卧虎藏龙》和《色，戒》了。
而《理智与情感》在他的导演生涯中，着实是具有特殊意义的一部影片。
《理智与情感》
在1995年上映，彼时，《饮食男女》作为李安“父亲三部曲”的收官之作，这是第一部他导演的西方电影。虽然他更希望把这个第一次留给后来的《冰风暴》，但也是各种机缘巧合，他终于接了这个剧本。
拍摄这样的经典作品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在于情节早已深入人心，无论是剧情的跌宕起伏还是结尾的精妙设计，都已经是现成的，特别是简·奥斯汀这样家喻户晓的作家作品。
但难度在于如何把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作品拍好，如何把大家心目中的形象鲜活地展示，这不是个讨喜的活，特别是李安作为一个东方人，在对英国经典戏剧文学的理解上，始终不及本土演员。
然而，也许正是由于李安东方的文化特质，造就了这部经典之作的成功。特别是镜头下所塑造人物的隐忍，这反倒是西方导演难以理解和表达出来的。这也是我觉得这部影片，相比2005年的《傲慢与偏见》更胜一筹的主要原因之一。
李安实在是很善于将这样东方式的隐忍放在自己的影片角色中，这可能也跟他从小的家庭教育有关。无论是“父亲三部曲”里的郎雄饰演的三位父亲，还是《卧虎藏龙》里的李慕白和俞秀莲，《断背山》里的恩尼斯，骨子里都有种难以言说的隐忍。
而在《理智与情感》中，更有很好的人物角色，让他通过细腻的镜头表达，去传达这样东方式的隐忍。换句话说，这是一种为了成全他人而委屈自己的包容。在这一层面上，这样的表达早已不是简单的所谓理性范围可以言及的，是更深层的不愿勉强所爱之人的自我牺牲。这样的情感，在姐姐埃丽诺和上校布兰登的身上，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相比于妹妹玛丽安的热情奔放和情感外露，艾玛·汤普森饰演的姐姐埃丽诺俨然是更为内敛的性格，作为三姐妹中最年长的一位，她对于感情也有着自己的节奏和步调。她和费华士的交往完全不似玛丽安与卫勒比那样炽热得众人皆知，无论是闲庭散步还是河边遛马，两人都是十分端庄地保持距离，以及如朋友般的交谈。
这可能由于是大姐，埃丽诺所修炼出的稳重。这一母三女的家庭结构，其实像极了《饮食男女》中一父三女的结构。长姐作为大女儿，天然地承担起了母亲的角色。而真实的母亲在这个家庭中，是缺位的，或者说只是一种存在却没有发挥出对女儿的保护，于是大女儿上位，并带着这个身份所特有的沉稳和矜持。正如《饮食男女》中的朱家珍操持着整个家，反而失去了她这个年龄所特有的热情。
李安镜头下的埃丽诺，特别地放大了这个角色身上的矛盾和隐忍。她对费华士虽有深深的爱恋，却不会开口让这个男人为她而停留。她渴望爱情，羡慕妹妹的受人宠爱，几次刻意的特写镜头都在眉宇间传递出这样的我羡慕，甚至是有些嫉妒，但她却不会主动去追逐自己的幸福。面对不知情的情敌向她透露与费华士的私定终身，她依然善良地为其保守秘密。即便得知爱人为了信守昔日的承诺而不得不与自己已然不爱的女人结婚时，她依然委屈自己去成全爱人。
在获知费华士最终阴差阳错地被昔日情人露西抛弃，而没有最终成婚的消息时，让这个人物的情感瞬间被推上了高潮，彻底地迸发。艾玛·汤普森的表演在这场戏中，表现了十分精湛的功力。从听到消息时的惊诧，到忍不住的抽泣，她用半张侧脸的演绎伴随着接不上气的哭声，传神地表达出了情感上的喜极而泣，更是隐忍已久后的释放。而即便在这样的场景下，埃丽诺依然还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并非放声大哭或是肆意大笑，而是断断续续的反复抽泣，一种欲发而抑的形象表达得恰到好处。
不只是埃丽诺，布兰登上校同样也是一个极力隐忍自己感情的痴情人。他不如卫勒比能言善道，严肃而有些木讷的外表无法获取妹妹玛丽安的欢心。虽然在当地也算小有地位，但玛丽安的美貌让他有些自惭形秽。他更没有勇气去和卫勒比竞争，即便知道卫勒比的龌蹉过去，他更不会为了爱情去揭露过往的伤疤。
他只是默默付出，暗暗提醒，把所有的感情全都深埋心底，在远处用一种渴望和卑微的眼光给自己所爱的人留下守候。布兰登的感情同样是克制的，但在玛丽安大病不醒的夜晚，他在门外的手足无措，彻底暴露了一直以来压抑着的对玛丽安的感情，他像个迷路的小孩一般有心无力地寻求着能做些什么来帮助所爱的人。
无论是埃丽诺，还是布兰登，甚至是恪守承诺的费华士，他们都在李安的镜头下展现了东方文化中所特有的矜持和隐忍，抑或是一种和谐的追求，一种成全他人的自我牺牲。
影片依然是个大团圆的结局，但在这场理智与情感的角逐中，很难说哪一种是更正确或更具借鉴意义的。是埃丽诺的隐忍让上天动了恻隐之心而给了她一个浪漫的结局，还是玛丽安的大风大雨后终于得遇自己的真命天子，抑或是布兰登的坚守让他最终得偿所愿，还是费华士的诚信反倒拨云见日。
在这样的影片中，并没有什么标准的答案。但也正因为此，反而体现了东方传统中的中庸，凡事不用极，两端的调和也许才是最好的处世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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